前言
探索神和更高的精神領域
1989年,我在西斯汀禮拜堂(Sistine Chapel)的鷹架上待了一小時。下方18公尺處,數以百計的訪客拉長了脖子,仰望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天頂畫。我有幸能躺在木製平臺上,近距離研究那些原創人物。我驚嘆地看著溼壁畫(fresco)時,一位正在清潔天頂的藝術修復師指出灰泥上的小孔給我看,那些是米開朗基羅用尖筆戳的孔洞,好把素描圖案的輪廓轉印到灰泥上。修復師接著拉起我的手,讓我的手指撫過上帝的絲袍和腳掌邊緣,祂的腳掌因跨越宇宙而變得粗糙。這幅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和它描繪的神蹟相比,不免相形見絀。然而,即使這幅偉大的畫作近在眼前,我依舊無法充分領略它。身為凡人的我,此刻深感無知。《傳道書》3章11節的一句話最能描述我的心情:「神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
神是誰,或者說,神是什麼?是我在希伯來語日間私校學到的那位鬍子爺爺嗎?聽說祂只花了六天就創造出萬物。或者神是梵(Brahman)?印度教教徒相信梵維繫著宇宙,而且有3億3000萬個化身,殺死牛魔王摩希剎修羅(Mahishasura)的女神難近母(Durga)就是其中之一。還是神就是神威(kamuy)?那是在日本北部原住民愛奴人的信仰中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的靈魂和神祇。並非所有的宗教傳統都有一神、諸神或靈體。很多人相信我們漂泊在遵循科學定律的實存宇宙(existential universe),而非先知看見的異象中。人類歷史上探討信仰和存在的例子多不勝數。
米開朗基羅在天頂描繪的人物符合我在學校學到的,但這裡是天主教的禮拜堂,祭壇上方的牆壁有一幅我在宗教課上沒學過的場景。基督教源自猶太教,米開朗基羅《最後的審判》的圖像依序描繪神的兒子耶穌基督揀選靈魂,讓義人上天堂,把惡人貶到熊熊烈火的地獄。羅馬大清真寺(Mosque of Rome)和禮拜堂相距短短數公里,是義大利約200萬穆斯林的禮拜場所。他們認為安拉是「全世界的主」(《古蘭經》「高處」7章54節)。
猶太教徒、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的總數超過43億人,全都信奉一位全能的神。雖然他們占了地球一半的人口,但世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其他宗教信仰,信奉別的神衹、靈體或神聖的存有。印度教是最古老的,有12億信徒。佛教徒有5億人,他們不相信任何神明,而是追求個人的靈性成長,透過受苦與重生的生命循環達到覺悟的境界。其他的宗教包括:道教,這是中國一種非有神論的哲學暨宗教傳統;錫克教,發源自印度的一神信仰;巴哈伊(Baha'i)信仰,發源自伊朗,強調人類一家。超過4億人信奉的是非洲人、華人、美洲原住民和澳洲原住民的民間或傳統信仰。此外還有融合式宗教(syncretic religion),例如奈及利亞有很多約路巴人(Yoruba)是基督徒或穆斯林,但他們也敬拜高無上的造物主奧樂杜馬爾(Olódùmarè)和400位位階較低的神和靈。
人為什麼有信仰?我們的祖先是否建立了宗教,構思出神、諸神和靈魂來解釋他們不了解的現象?如今有些人認為,數千年傳承下來的信仰不可動搖,有的人則認為自己的信仰並非一成不變,甚至有些會眾不相信神的存在。無論人崇拜什麼,所有的信仰都在尋求指引和探索人生重大問題的答案。許多宗教都有深厚的歷史根源,但如今科技進展神速,徹底顛覆了某些人看待信仰的方式。這種轉變讓人想起20世紀神學家保羅.田立克(Paul Tillich)的觀察:「宗教是文化的本質,文化是宗教的形式。」數十億人現在會上網尋找解答。有些人甚至欣然接受機器人進入他們的聖所。他們如同古代先知,想要了解不可理解的事物。歐洲拉比會議(Conference of European Rabbis)主席平夏斯.戈爾德施密特(Pinchas Gold¬schmidt)說:「我們試圖和永恆的事物連結,因為我們知道自己並非無所不知。我們想要找到生命的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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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暗時代的靈性痕跡
儀式和信仰的出現
進入「啟星」(Rising Star)洞穴系統的通道很狹窄,會讓人因幽閉而恐懼。如果要順著彎繞的石灰岩滑道往下走,必須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之間蜿蜒前行,有時還得扭曲身體,才能擠進寬度只有20公分的狹縫。穿越90多公尺以後,會進入一個高9.75公尺的洞穴。從2013年起,古人類學家李伯傑(Lee Berger)領導的團隊在這裡發現了一種前所未知的人亞族物種,他們把這種古人類命名為納萊迪人(Homo naledi)。這些已滅絕的人類近親生活在距今33萬5000年到24萬1000年之間,大約與智人(Homo sapiens)首次出現在非洲的時期相同。納萊迪人表現出很多種讓人困惑的特徵,他們的頭骨形狀以及手和手腕的結構與我們的祖先巧人(Homo habilis)和直立人(Homo erectus)相似,但他們的腦部較小,胸腔與較古老的阿法南猿(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存在於大約360萬到300萬年以前)的胸腔相似。
到目前為止,南非約翰尼斯堡西北部的遺址挖掘人員至少已經發現15具屍骸,這是非洲出土的最大一批單一人亞族物種的化石群。李伯傑在美國國家地理學會(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和南非國家研究基金會(National Research Foundation)的支持下領導了這次遠征,而最讓他感興趣的是,這些屍骸似乎是被人刻意帶進墓室。此外,研究人員認為,這些死者可能是被悉心安放在墓室底部挖出的淺坑。李伯傑指出,這種看似有意為之的墓葬可能持續了好幾個世代。他說:「他們一次又一次去那裡,埋葬年輕人、老年人和中年人,有時挖開更古老的墳墓,把屍體埋進去。」
更讓人著迷的是,洞穴牆上有很多交叉圖案和其他圖形。李伯傑指出,這些標記「和最早的智人象徵性刻鑿圖案非常相似」。然而,他態度謹慎,不想強加解釋這些圖案代表什麼意義。「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知道真正的含義,因為它們不是現代人所創作的。」
這個研究團隊的發現比已知最早的古人類有意為之的墓葬至少早了10萬年,引發了各界的激烈爭論。腦容量較小的納萊迪人能夠進行這樣複雜的喪葬儀式嗎?他們是否擁有創造有意義標記的認知能力?其他古人類學家批評和反駁這個團隊關於納萊迪人行為的說法,指出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這些結論。
第二章 太初之前的虛空
混沌和創世傳說
天地無形又無名。那是時間和空間誕生以前的原始之地,只有女神提阿瑪特(Tiamat)和她的伴侶男神阿普蘇(Apsu)。提阿瑪特然後把自己的鹹水與阿普蘇的淡水混合,生下了拉赫穆(Lahmu)和拉哈穆(Lahamu)兩位神衹。隨著愈來愈多的神靈誕生,世界很快就擁擠起來。阿普蘇看到年輕一代的神蠻橫任性,內心憤怒,便決定除掉他們,但新神得知阿普蘇的意圖,就殺死了他。提阿瑪特震怒,就派怪物去屠殺她的家人,但最後失敗了。
提阿瑪特的玄孫馬爾杜克(Marduk)隨後宣稱,如果其他的神明讓他成為天地諸神之主,他就幫他們擺脫這位惱人的女族長。其他的神明同意了,正如創世史詩《埃努瑪.埃利什》(Enuma Elish)所寫:「他把她切成兩半,如同貝類一樣。/他把一半扔到天上,稱之為天空……/他在下面形成了天穹。」馬爾杜克花了七天,從這一片混沌創造了地球和眾星。
這則巴比倫故事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世紀左右,是已知最古老的創世傳說之一。它反映出當地惡劣的環境,每年春天播種季節開始時,代表阿普蘇的高地甜美淡水流入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然後湧入象徵提阿瑪特的波斯灣鹹水。
巴比倫尼亞(Babylonia)是美索不達米亞的一部分,那裡廣闊無垠,孕育出蘇美、阿卡德和亞述文明。亞述人也流傳類似的故事,但用阿舒爾(Ashur)取代馬爾杜克。這種故事在這個經常被稱為文明搖籃的地區廣為流傳,成為後來許多創世傳說的基礎。猶太教的族長亞伯拉罕(Abraham)來自吾珥(Ur)這個蘇美城市。他應該了解當地的信仰,因為他的父親他拉(Terah)崇拜偶像。西方最著名的創世傳說就是《創世記》,書中的第一句話就在講述神如何從虛空創造天地。這句希伯來文的最後一個字是תהְוֹם(tehom),表示深淵或深不可測的地區,源自提阿瑪特這個名字。
同時,在西方,詩人赫西俄德(Hesiod)在公元前8世紀撰寫了希臘《神譜》(Theogony),提到孕育泰坦族(Titan)的原始諸神。泰坦神克洛諾斯(Kronos)推翻了他的父親,然後又被兒子宙斯(Zeus)廢黜,宙斯隨後成為眾神之王。他們的故事不僅是巴比倫人、希臘人和其他民族的信仰紀錄,而且就像其他文明的故事一樣,試圖解釋自己的起源。牛津大學宗教研究講師潔西卡.弗拉齊爾(Jessica Frazier)說:「幾乎每一種文明都有創世傳說。一旦人類發明任何媒介來標準敘事和增添情節變化,這似乎就是他們率先要做的事。人類開始發展農業社會,然後建立村莊、城鎮和城市,並且從事貿易。人只要生活穩定富足,似乎就會寫下創世傳說。他們需要一個更大的框架來描繪世界,把一切都映射到上面。」
第三章 神聖旅程和慶典
喜悅行為、發現或虔誠奉獻
眾人聚集在岸邊,高喊:「偉大的濕婆萬歲!」苦修者全身赤裸、塗滿灰燼,為了敬拜濕婆神而跳入水中。許多男子脖子上掛著亮橙色的萬壽菊花環,驕傲地舉著三叉戟(trishula),這種武器類似於印度教主神濕婆所揮舞的法器。這些裸行者(Naga sadhu)在恆河、雅木納河(Yamuna)和神祕的薩拉斯瓦蒂河(Saraswati River)的交匯處把身體浸入水中,使自己變得神聖。來這裡敬拜的不只他們。2019年,超過1億2000萬人前往印度普拉亞格拉吉(Prayagraj)參加為期兩個月的大壺節(Kumbh Mela),這是全球規模最大的朝聖活動。多數朝聖者是搭乘火車、飛機或汽車,但有些人會步行數百公里來朝聖。有些人則會騎大象走完最後的路程。朝聖者靠近河邊時,不少男人會脫掉衣服,而女人仍會裹著鮮豔的紗麗(sari)進入水裡。
印度教教徒會聚集在四個地點慶祝大壺節,普拉亞格拉吉是其中之一。這個節日是關於一則往世書(purana,彙整流行神話和傳說的印度文學體裁)記載的神聖故事。故事中的眾神和阿修羅(asura,惡魔)為了爭奪一瓶甘露(amrita)而展開一場壯烈的廝殺。那些神魔大戰時,長生不老藥便一滴滴灑出來,滴落在上面的四個地點。因此,在每隔12年舉行一次的大壺節期間,只要在這四處的河流中沐浴,就能獲得解脫(moksha),洗清今生和前世所積累的罪孽。
在印度古語言梵文(Sanskrit)中,朝聖這個字是tirthayatra,意思是「渡河」。不同信仰的人會由於各種原因踏上個人和宗教的探索之旅,以有別於日常的方式專注於信仰。朝聖者要走路。朝聖者要睡覺。朝聖者有時間沉思。每天大約走24公里,感覺地球就縮小了,似乎能跳脫現代生活中沒完沒了的瑣事,感受一種特殊的時間感。蓋伊.斯塔格(Guy Stagg)寫過《十字路口》(The Crossway),講述他如何穿越十個國家,行走數千公里,從英國的坎特伯雷(Canterbury)到耶路撒冷。斯塔格說:「只要走遍全國,就會發現在狹小的地理空間內竟然存在如此豐富多樣的事物,從而改變人對這些事物占據多少空間的感覺。」
朝聖者有這麼多的時間放飛思緒,就能思考一個基本問題:這一切表示什麼?同時,放慢腳步能讓人思考可能忽略的概念,從全新的角度看待信仰。《朝聖:意義之旅》(Pilgrimage: Journeys of Meaning)的作者彼得.史丹佛(Peter Stanford)說:「踏上朝聖之路會讓人思考死亡、生命和苦難的大哉問。這是超越(transcendence)的時刻。前往某個朝聖地點或踏上朝聖之路時,幾乎會被迫把那些時刻融入生命,然後在情境中思考它們。」
第四章 宗教與未來
新形式的社群和實踐
約爾.歐斯汀(Joel Osteen)牧師站在玻璃棚的水池裡。在四個多小時裡,湖木教會(Lakewood Church)的會眾和訪客排著隊伍,莊嚴地順著斜坡走進水中。然後,歐斯汀獨自或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把每個人傾斜,放進水池中。這些民眾浮出水面時渾身溼透,有人指向天堂,有人則在完成這項簡短但確認信仰的洗禮儀式後哭泣。
2024年的那一天,歐斯汀在他位於休士頓的非宗派巨型教會為1000多人施洗。這個數字十分驚人,但在所有教派接受洗禮的美國人數比這還要少。 美南浸信會在1999年總共進行了41萬9342次洗禮,但2022年只替18萬177人受洗。這種下降趨勢反映在信仰上帝的人數上。蓋洛普民調公司指出,1952年,98%的美國人相信上帝,但到了2022年,比例只有81%。像歐斯汀的這種巨型教會正在發展,但許多小教會早已關門。在北美和歐洲全境,類似的數字也顯示制度性宗教的信徒人數正在減少。在宗教日益興盛的中東、南亞和拉丁美洲,數字則截然不同。
德里奧修女密切觀察了信仰、信念和觀念的轉變。她在紐澤西州的托特沃(Totowa)長大,曾加入聖雅各伯堂(St. James Church),後來又參加費爾非(Fairfield)的聖湯瑪斯.摩爾教堂(St. Thomas More Church)。這位維拉諾瓦大學的神學教授說:「我當年以為每個人都是天主教徒和義大利裔美國人,我的世界就是這麼窄。」皮尤研究中心2023年的一項研究顯示,22% 的美國人認為自己追求靈性但不信教;到了2024年,28%的人自稱是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或無特定信仰者,這些人通常被稱為「誰都不信者」(nones)。德里奧修女不認為對上帝的信仰正逐漸消失。「它沒有消失,只是以一種新的方式出現。這確實改變了我們看待上帝或信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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