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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玩家

遊戲玩家

●電腦叛客小說大師威廉.吉布森和故事鬼才尼爾.蓋曼一致推崇的科幻小說家
●名列《泰晤士報》1945年後英國最優秀的50位作家
●伊恩.M.班克斯經典科幻作品「文明」系列的最佳入門之作
●科幻毒瘤◎專文導讀
●洪凌◎專文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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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被戲弄的頂尖玩家(A Game Player Being Played)
文/洪凌(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科幻作家)

要怎麼不爆題的說出這本書最優美,最殘忍,也最失意/詩意的滋味?
他贏的同時,同時輸得無可自拔。
究竟這一位有著強大、愛贏、某種下意識不遜於帝國生命那般狠辣的遊戲玩家,是怎麼在贏的同時慘敗?我們的主角葛古同時性的失/詩意地既勝且輸?因為他骨子裡很像帝國人。某種程度上,他不喜歡文明的「不將勝負當作一回事」,也不欣賞人們的性別流來流去,更受不了自己和(現在是)同性的人們做愛。
他的敏銳男/女朋友就說過:

「我覺得你想……掌控我,」耶雅說,「像攻占一枚棋子,占領一片土地。像要擁有……當成私有物。」說到這裡,她突然面露困惑。「葛古,你身上有一種氣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原始嗎?可能吧。你沒變過性吧?」他搖頭。「也沒有和男人睡過?」仍舊搖頭。「我想也是。葛古,你很怪。」她仰頭喝乾了酒。
「就因為我不喜歡男人嗎?」
「對,你不就是男人嗎!」她笑出聲。
「意思是我應該迷戀自己?」
耶雅端詳他良久,一絲笑意在臉上閃爍。終於她笑了出來,低下頭。「總之呢,我說的不是肉體上的。」

這樣的心態其實不遜於他自己認為是「野蠻」的帝國。但是,他同樣受不了這樣的自身,他否認自己是一個「帝國傾向主義者」,但他無法否認,當彼此認真到付出的代價是生命(或生殖器)時,那才有激烈的奪魂攝魄。文化生命體最有趣的不是變性,而是自己可以分泌出各種藥物——由於那是自己的產物,所以是自然而然就是變化為很多不同的樣子,包括很多非人外型、還有痛楚的瞬間不見。對,他們並不是人類。生活的型態可以稱為「後稀缺烏托邦」(post-scarcity utopia),而有些生命由於這樣沒有競爭與落差的生活反而很痛苦。
然而,葛古卻也受不了想贏到被發現作弊的自己,這是文明搞不懂也不屑的事情。所以他被一個小無人機使喚,到了本來討厭、後來矛盾地喜歡的帝國。那個「遊戲」就是建構在層級、極度的痛苦、三種性別的絕對不平等(而且自身也這樣認為,例如非優勢性別的葛古。)這三種性別,最優勢的是具備子宮與卵巢,將「待孕的胎」射進去另外一個性別。嚴格來說,如果以人類本位而言,用「她」來形容是不太對勁。但我們常常把這個非人類、長出很多藥腺的物種當成「人的後發」,其實他們的宇宙也有人類,就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走向另一道路的人類("The State of the Art",一組文明體人來到同一個宇宙的地球,這個地球和他們無關,並沒有發展出自製的藥腺體。)
在因為不是寫滿足而不寫(得了末期癌症剛好寫了十本)的作者,在第二部還很早的1987年,這可以說是我看過最轉折最多層的——不僅僅是文明vs蠻荒,還有各種身體之間的交鋒,文明與許多武力也很強大的(不全面)戰爭記事——文明以溫和的方式插進去吧,用柔軟的方式將它們全都剝奪希望地死去。文明雖然表面上看似溫和,但實質上奸詐難以應付:它以帝國最在意的遊戲開發出一個全方位的遊戲行家,在葛古也不曉得的情況,威脅皇帝,造成帝國自行殞落。
在第一部曲《思索菲西斯》(Consider Phlebas)其題目來自艾略特的《荒原》(The Waste Land);其來源訴說著無論何等壯麗,終究會像菲西斯一樣落於塵埃。在第六冊《超向風行》(Look to Windward)同樣把類似的主題與詩句帶回來,算是類似的二部曲。對於《遊戲玩家》來說,它的續曲在我看來,是外型絲毫不像人類的《Excession》,為文明帶來「脈絡之外的問題」(out of context problem),亦即最深沉的Minds也沒有遭逢到的狀態。主角同樣不適合生活於文明體系,他投奔了不能再改回來原型的Affront,讓自己超向文明相反的野性奔馳。另一個有趣的特色,在於類似星艦、人造星體的「超級複合腦」,許多Minds的名字都是以作者喜歡的搖滾歌曲為暗示,它們交換心智的速度沒有任何單獨體能夠比得上。

瑪雷語,「文明」使用的精妙標準語言(「文明」會這麼告訴你)。每個學童都知道,瑪雷語只用單一人稱代名詞涵蓋女性、男性、間性別、無性別、孩童、無人機、主腦、其他具知覺能力的機器,以及能夠勉強湊出有點像神經系統和基本語言架構(或無奈兩者皆不具備)的一切生命形式。當然,瑪雷語的確有一些方法可以指涉一個人的性別,但不會用在日常交談;「文明」普遍認為語言即道德武器並為此自傲,各位,在這樣的觀念下,重要的是有沒有腦啊,至於身上有哪一種性腺,就幾乎沒有必要區分了。
所以,當葛古接下來思考阿札德人,想得有些雀躍的時候,他所想像的就和想到上述人、機、物是一樣的(詳見上段所列)……問題在於你們——哎,不幸的可憐人,你們十之八九是某個「非文明」社會的居民,可能粗野殘暴,八成壽命短暫,毫無疑問處於貧困弱勢,尤其是那些只有少到可憐的性別可賦予的社會,多不公平(阿札德人會說太少了)。

前陣子去一個形式與念頭都類似文明體的地方,但沒有它的狡猾,叫做「摩茲工寮」(並不防範外界的侵入,而且還歡迎交流。)桌子上有一疊貼紙,用來標註自己的性別,這個操作略為與Iain M. Banks與我的「挑弄腺體」有點關係。這樣的流來流去、融來溶去的程度剛好與「帝國」的三種性別絕對天生命定、用殘酷與暴力來維持現狀剛好形成相反的模式。在看完這部之後,希望能夠繼續出版其他九本同系列,讓我們繼續在各種與文明體交手的過程,得知它的全體性。

導讀
當烏托邦也要下場博弈——《遊戲玩家》與「文明」的暗影
文/科幻毒瘤(利物浦大學科幻研究碩士)

精采刺激的星際冒險故事一直是科幻類型中相當重要的主題,評論者借用「肥皂劇」(soap opera)一詞,戲稱這類作品為「太空歌劇」(space opera)。隨著時序進入1980年代,新一代作家在延續宏大世界觀與大無畏冒險精神的同時,更注入了更多政治意涵、社會議題與更細膩的人物刻劃。這股風潮也吹進大西洋彼岸的英倫三島,其中伊恩.M.班克斯(Iain M. Banks, 1954-2013)的「文明」(Culture)系列,無疑是新太空歌劇中,承繼英國科幻傳統的核心典範。
班克斯的創作生涯向來以中間名縮寫「M」做為區隔:不帶M的作品屬於主流文學小說,自1984年《捕蜂器》(The Wasp Factory,臺灣譯本於2009年由遠流出版)陸續獲得好評;帶M的則是科幻小說,到1987年才首度發表《Consider Phlebas》。然而,這兩種創作型態並非涇渭分明:主流小說中的陰鬱獨白與心理描寫,有時也能在科幻角色身上隱約浮現;而科幻作品中的宏大視野與政治哲學思辨,也厚實了他整體創作的深度。
「文明」系列是班克斯科幻創作的重心,總共涵蓋了十部作品。整個大系設定在一個資源不虞匱乏、成員一律平等,大事全由人工智慧「主腦」(Minds)決策掌控的銀河級巨型烏托邦;作者透過不同故事所呈現的多元角度,檢視並批判這個表面上看起來令人豔羨的「美好世界」是否真的無懈可擊。其中早期的四部作品──《Consider Phlebas》、《遊戲玩家》(1988)、中篇〈登峰造極〉("The State of the Art", 1989)與《武器浮生錄》(Use of Weapons, 1990)強烈反應冷戰後期的國際秩序:大國爭霸、意識形態干預、邊境地帶的代理人衝突等,並揭露烏托邦光鮮亮麗背後的晦澀暗影。
儘管系列的開端是《Consider Phlebas》,但對於初次接觸的讀者而言,第二部《遊戲玩家》無疑更適合做為入門起點。《Consider Phlebas》偏向傳統太空冒險,敘事龐雜而略顯拖沓;再加上主角立場站在「文明」的對立面,讀者往往透過帶有偏見的濾鏡覘看,難以掌握「文明」的完整面貌。《遊戲玩家》則從「文明」內部出發,讀者恰恰可以好整以暇地透過主人翁葛古(Jernau Morat Gurgeh)和他周遭人物環境的描寫,將這個龐大烏托邦的特色盡收眼底。
在「文明」世界,居民未必住在星球上,更多人選擇和葛古一樣住在星軌(Orbital)裡。各種人形生物和機器生命平等論交,不存在身分地位的區別。由於資源取之不盡,經濟活動不復存在;再加上醫療科技發達,人們不僅可以自由更換性別,遇上致命風險也能獲得救治,壽命幾乎無限。這樣的優渥條件使得生命歷程就是一連串嘗鮮與試誤的過程:心血來潮發展某項嗜好,然後又隨興所至轉向另一種。相形之下,葛古沉迷棋藝,對於其他人事物缺乏關心欲求,生活型態也保持單純無變化,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顯得格格不入;也因為他只在乎輸贏,才讓特情局「看中」了他的可用之處。
相較之下,任務目標阿札德(Azad)帝國幾乎就是「文明」的鏡像反射──社會階級壁壘分明、性別與族群歧視根深蒂固、專制政體下充斥著貪腐與權謀。帝國的根基便是棋局──它不僅僅是娛樂,而是整個國家的權力分配機制。棋盤設計、遊戲規則與策略,本身就隱含著帝國價值觀與治理模式;棋賽定期舉行,參賽者依照戰績晉升仕途,冠軍甚至直接登基為皇。這種結合遊戲與選才的方式,某種程度上似乎可以聯想到古代中國的科舉制度:兩者皆以「競爭」決定社會流動,但同時也在比賽或考試的過程中,強化並複製體制所預設的價值。
葛古以外來者之姿,帶著「文明」的價值觀與意識形態投入棋局,既是個人棋道的延續,也是「文明」與帝國之間的文化對抗。然而,即使舞臺鋪陳波瀾壯闊,棋局內外詭譎多變,真正運籌帷幄的仍是背後的「主腦」。葛古再怎麼技高一籌,終究只是另一枚棋子,在這場「師夷之長以制夷」的算計與謀劃中一步步推動前行。
其實有個閱讀角度往往被讀者忽略。「文明」派駐在阿札德帝國的「大使」休荷波豪姆.薩(Shohobohaum Za),其實並非「文明」公民,而是受雇於特情局的傭兵。在外交官身分的掩護下,他實際負責情報蒐集與滲透活動;其散漫頹唐的外型,也掩飾了一次次拯救葛古脫離險境的專業能力。這種邊境邊緣人的形象,正呼應我前文所提及「文明」系列早期作品的主題,在接續的〈巔峰造極〉和《武器浮生錄》中有著更淋漓盡致的發揮。
誠然,「文明」絕對不等於冷戰後期的北約;她的對手,無論是《Consider Phlebas》的伊迪蘭帝國(Idiran Empire),還是阿札德帝國,就算能從現實歷史中嗅出某些蛛絲馬跡,也不能簡單地視為蘇聯共產集團的翻版。班克斯在這個時期所要探討的,更是一個純粹精煉但尖銳的空想議題:即使是資源無限、人人平等自由的烏托邦,在邊境面臨潛在危機時,所發動的代理人「介入」,其手段與算計往往更為冷血殘酷。班克斯埋藏在作品中的深刻省思,讓讀者了解到烏托邦為了維持檯面上的完美,暗地裡必然要付出巨大的犧牲。正因如此,班克斯同時也把「新太空歌劇」和「批判式烏托邦」這兩個科幻長青題材,推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境界。

內文試閱
這是一個男人的故事,他遠走千里很久很久,只為了玩一場遊戲。這個人是遊戲玩家,他叫「葛古」。故事始於一場不是戰役的戰役,終於一場不是遊戲的遊戲。
我是誰?稍後我會告訴你。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每踏一步就揚起一陣沙塵。他跟著前方全副武裝的身影,一瘸一拐地穿越荒漠。握在手裡的槍靜默無聲。他們想必快到了;遠處的浪濤聲穿透頭盔的音場,在耳邊轟然作響。他們正走向一座高聳的沙丘,從上面應該能望見海岸。他竟能活到現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外面豔陽高照,又乾又熱,但身上的動力服阻隔了陽光和酷熱的空氣,他覺得涼爽且備受呵護。頭盔面罩先前被擊中的一角黑了,右腳也受損,凹折成不太自然的形狀,所以他走起來才一跛一跛的,但除此之外他很幸運。他們在上次遭遇攻擊後已經走了一公里,現在就快走到射程之外。
一道閃亮的弧線劃破天空,連串飛彈飛越最近的山脊。他因為面罩受損,第一時間沒看到,還以為飛彈已經開始射擊了,誰知只是陽光照在飛彈光滑外殼上發出的反光。飛彈在空中同步俯衝搖擺,簡直像一群鳥。
真正開始射擊的時候,飛彈發出一明一滅的紅色脈衝光波。他才要舉起槍準備反擊,其他武裝的隊員早已紛紛開火。有的人臥倒在塵土飛揚的沙地上,也有人單膝跪地,只有他還直挺挺站著。
飛彈再度轉向,先全體同時轉彎,接著就往四面八方散開。子彈落在他腳邊,噴起一團團飛沙。他設法瞄準其中一架小機器裝置,但它們的速度快得嚇人,手中的槍相形之下又大又笨重。遠處的交火聲和其他人的喊叫聲在他的動力服內迴盪;頭盔內燈號閃個不停,回報受損狀態。下一秒動力服猛然一震,他的右腿忽然麻痺。
「專心點,葛古!」耶雅在他一旁笑著說。兩枚小飛彈察覺這裡是小隊的弱點,往他們的所在位置猛衝過來,單膝著地的耶雅側身閃過了。葛古有看到機器逼近,但他手裡的槍不聽使喚,瞄準的位置總是比飛彈慢半拍。兩枚飛彈衝向他和耶雅中間,其中一枚爆出閃光,旋即在空中解體,耶雅歡呼出聲,緊接著一記飛腿,想把盤旋在他們之間的另一枚飛彈踢下來。葛古笨手笨腳轉身想朝飛彈開槍,子彈卻不小心誤擊耶雅的動力服。他聽到耶雅驚叫,飆出一聲咒罵。她踉蹌幾步,但及時轉正槍口,朝著掉頭正要再度衝向他們的第二枚飛彈開槍,飛彈四周頓時噴湧沙柱。紅色脈衝光波照亮他的動力服,他眼前忽然一黑,脖子以下失去知覺,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周圍驟然陷入黑暗,聲響寂滅。
「你陣亡了。」有個清晰的人聲細聲對他說。
他倒在無形的沙地上,聽得見遠處隱約的悶響,也感覺得到地面傳來震動。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一起一伏的喘氣聲。他屏住呼吸,想讓心跳放慢下來,但他動彈不得,禁錮在動力服裡,失去控制力。
他的鼻子發癢,想搔卻搔不了。我在這裡做什麼?他忍不住自問。
知覺恢復了。有人在說話。他隔著面罩,呆望著鼻尖前方一公分的平坦沙地,身體還沒能自由動作,已經有人拉著他的手臂扶他起來。
他解開頭盔插扣。耶雅.梅麗斯提諾克已經摘下頭盔,站在一旁看著他,兩手叉腰,不住搖頭,掛在手腕上的槍跟著搖晃。「你有夠弱的。」她說,但語氣裡多少有點笑意。她相貌清秀,帶著稚氣,但說話低沉、悠緩,流露出一股精明、頑皮的氣質,很低沉的嗓音。
眾人圍坐在沙地和岩堆旁閒聊。有幾個人正要走回俱樂部會館。耶雅撿起葛古的槍遞給他。他撓了撓鼻子,搖搖頭,沒把武器接過去。
「耶雅,」他對她說,「這是給小孩子玩的。」
她愣了愣沒接話,只是把自己的槍甩到肩上,聳了聳肩(兩把槍的槍口在陽光下晃動,一陣光芒閃爍,他彷彿又看到飛彈高速進逼,霎時間頭暈目眩)。
「那又怎樣?」她說,「不是挺好玩的嗎?你自己喊無聊的,我以為你會有興趣開個幾槍。」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轉身走向俱樂部會館。耶雅跟上前。無人機從他們身旁飄過,回收毀損的機器零件。
「我只能說很幼稚,耶雅。你幹嘛浪費時間做這種無聊事?」
他們在沙丘高處停下腳步。沙丘下一百公尺外就是俱樂部會館的矮屋,更遠處能看到金黃沙灘和雪白的浪花。烈日高照,海面波光粼粼。
「別那麼盛氣凌人。」她對他說。她的棕色短髮隨風飛揚,這陣風也吹向浪尖,把海浪激起的水沫捲回海上。一枚碎裂的飛彈半埋在沙丘裡,她彎腰撿起碎片,吹掉閃亮外殼上的沙粒,拿在手裡把玩。「我覺得好玩,」她說,「你喜歡的那些遊戲我也覺得有趣,不過……這樣的遊戲我也喜歡。」她看上去有些困惑。「這不過是個遊戲。你一點都不覺得有趣嗎?」
「不覺得。你遲早也會覺得無聊的,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她把碎裂的機器零件遞給他,他低頭細看,幾個年輕人正好經過,正要走去射擊場。
「葛古先生?」其中一名青年停下來疑惑地看著葛古。葛古臉上閃過不耐煩的表情,隨即換成笑盈盈的容忍,耶雅在類似場合見過他這樣的表情。「您是那位傑諾.魔拉.葛古?」青年又問,依然不敢確定。
「沒錯,就是我。」葛古微笑展現風度——耶雅還瞥見他稍微挺直了背,站得筆挺一點。那名青年面露喜色,迅速又拘謹地鞠個躬。葛古和耶雅交換了一下眼色。
「葛古先生,很榮幸見到您。」青年咧開笑容說,「我叫舒洛……我……」他笑著掩飾緊張。「您的每一場對戰我都有關注,我也收集了您的全套論著……」
葛古頷首嘉許。「真有研究精神。」
「我是說真的。哪天您有空,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在這裡與您⋯⋯對戰……呃,什麼都好。我最拿手的可能是《調兵遣將》,我晉級到決賽加時戰,可是——」
「真可惜,我的罩門就是抽不出時間。」葛古說,「但當然,要是有機會,我很樂意與你對戰。」他對青年點了點頭。「幸會。」
青年滿臉通紅,一邊後退一邊尷尬地笑著說:「不不不,是我的榮幸,葛古先生……幸會……幸會。」說完轉身回到同伴身旁。
耶雅目送年輕人離開。「葛古,這種事你應該樂在其中吧?」她揶揄一笑。
「才怪,」他當即回嘴,「我煩都煩死了。」
耶雅依然望著慢慢走遠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他大步邁過沙地,然後嘆了口氣。
「倒是你,」葛古看向手裡的飛彈碎片,面露反感。「像這樣大肆破壞……你覺得有趣?」
「這哪算得上破壞。」耶雅拖長了語調,「那些飛彈只是爆炸解體,根本沒壞,我半個小時就能修好一架。」
「所以這是假的?」
「有什麼不是假的?」
「知識成就。技能運用。人的情感。」
耶雅撇了撇嘴角,帶點嘲諷地說:「葛古,看來我們還要再努力彼此了解一番。」
「我可以幫忙你。」
「要我當你的門徒?」
「是啊。」
耶雅別過臉,望向湧上金色海灘的捲浪,片刻後才又回過頭來。風聲颯颯,大浪拍岸,她緩緩伸手翻起頭盔,蓋過頭扣上,讓他不得不和自己在她的面罩中的倒影大眼瞪小眼。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黑頭髮。
耶雅掀起面罩。「改天見吧,葛古。我和查姆利斯後天不是要去你家作客嗎?」
「你們想來的話就來吧。」
「我想去呀。」她對他眨了眨眼,轉身走下沙坡。他目送她走遠。一架回收無人機經過她身旁,滿載亮閃閃的金屬碎片,她把葛古的槍也交給了無人機。
葛古握著損毀的機器碎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鬆開手,任由碎片掉落到貧瘠的沙地上。

陽臺下方是一片淺湖,他能聞到湖周圍泥土和樹木的芬芳。當晚烏雲密布,夜色深黑,只有正上方透出一絲光亮,是星軌板塊遠端處於白天的那一側發著光將雲層照亮。海浪在黑暗中翻騰,拍打在某處看不見的船殼上發出清響。湖周圍燈火閃爍,低矮的學院校舍散落林間。聚會在他後方逕自舉行,猶如隱形的東西,像雷鳴的聲響與氣味從教職員大樓陣陣湧來;音樂與歡笑,衣香鬢影,山珍海味,還有無可名狀的異國薰香。
銳藍的作用襲來,包圍他,侵擾他。夜晚暖香的空氣,乘著陣陣人聲喧鬧,從後方敞開的門縫溢出,化成一縷縷氣流,像繩索散出的纖維,一絲絲各有獨特的色彩和質地。纖維接著又化為一團又一團的泥土,可以拿在指尖搓揉,吸收,辨認。
這就是了:這紅黑配色的香氣是烤肉,令人血脈賁張、口水直流,既誘人又隱約令人煩膩,此時他腦袋裡的不同區域也評估起這股氣味。根源於動物腦的區域聞到的是燃料,富含蛋白質的食物;中腦聞到死亡、化為灰燼的細胞……而前腦無視前兩種訊號,因為它知道他已經吃飽了,而且這烤熟的肉是培養肉。
他也能感覺到海;從十多公里遠外越過平原、越過矮丘傳來的鹹腥味,那是另一縷串結的線,像河流與水道織成的網,穿越芬芳的草原和馥郁的森林,連通下方幽暗的湖泊和湧流不息的海洋。
銳藍是遊戲玩家的分泌物質,產生自按照標準基因操控程序植入腦內的「文明」腺體,這些腺體位於葛古的顱骨下部,在從動物演化來的古老腦部底層的下方。可供絕大多數「文明」居民選擇的腦內自製藥物,有將近三百種化合物,普及度和複雜度也各不相同。銳藍是最少人用的一種,因為它不會直接帶來快感,而且需要相當專心才能產生出來。但它對遊戲的效果很好。看似複雜的會變得簡單,看似不可解的變得可解;原本不得而知的,變得顯而易見。它是多用途的藥物,是一種抽象思考的調節劑,不是感官增強劑或性興奮劑,也不是生理機能輔助劑。
而他其實不需要。
第一波強襲的效果消退,進入平穩期以後,他就知道自己其實不需要。他才看過即將跟自己對戰的小伙子的前一場四色棋賽,那小子棋風狡詐,但不難捉摸。乍看之下氣勢洶洶,但大多是在裝腔作勢;看似時髦、繁複,但也空洞、脆弱;總結起來就是不堪一擊。葛古凝神細聽聚會的喧嘩聲、湖水聲,和湖泊另一頭其他校舍傳來的聲響。對於那名年輕人棋風的記憶,在他腦中依然清晰。
免了吧,他當下就做了決定,讓咒語解除。
他體內頓時有個東西鬆開,彷彿幻肢放鬆了;其實這無非是大腦欺騙術,就只是不再念咒語,腦內某個微小、粗略、循環的子程式停擺了。
他在湖畔露臺上佇立片刻,然後轉身回到聚會中。

「傑諾.葛古,我以為你開溜了。」
他回到富麗堂皇的聚會廳時,一架小型無人機朝他飄過來,他轉頭看向它。廳內的人有的三三兩兩站著聊天,有的圍著棋桌和牌桌,桌上方垂掛老舊的巨幅簾幕。廳內也有數十架無人機,有的參賽,有的觀戰,有的在與人類交談,少數幾架排成方陣隊形,表示正透過收發器對外通訊。剛才跟他搭話的無人機是莫林史格,是在場體型最小的機器,可以安穩地捧在雙手之間。它的光暈是正藍色的,透出變幻的灰棕色調,它的外觀像一架精細的老式太空船模型。
莫林史格跟著他穿過人群,走向四色棋桌,葛古繃起臉看著這架無人機。
「我以為你被這個菜鳥嚇到了。」無人機說。葛古來到那名青年的賽桌前,在雕紋華麗的高背木椅坐下,前一個被擊敗的對手才剛匆匆離席。莫林史格說得不算小聲,絲毫不在乎「菜鳥」會不會聽見。這個年輕人頭髮蓬亂,年紀約三十歲上下,表情看起來很受傷。
葛古感覺到周圍的人稍微安靜下來。莫林史格的光暈轉成紅棕混雜的色調,開玩笑的惡趣味與不悅摻和在一起,是一種對立的訊號,與直接侮辱沒差多少。
「別理會這個機器。它專愛惹人厭。」葛古對年輕人說,一邊點頭回禮。他把椅子拉近桌緣,順了順身上老氣過時、鬆垮垮的寬袖外套。「我是傑諾.葛古。尊姓大名?」
「史登姆力.佛斯。」年輕人回答後,小嚥了口水。
「幸會。你要選哪一色?」
「呃……綠色。」
「好。」葛古靠向椅背,停頓了半拍,然後向棋盤一揮手。「你先攻吧。」
名叫史登姆力.佛斯的年輕人走了第一步。葛古湊向前也下了一步,無人機莫林史格停在他肩膀上,自顧自地哼著歌。葛古伸出手指輕輕敲一下莫林史格的外殼,它就從他肩上飄開一小段距離。棋賽剩餘的時間裡,它都在模仿尖端裝了鉸鏈的金字塔旋轉時發出的答答聲。
葛古輕鬆擊敗了年輕人,甚至還在最後耍點巧計,利用佛斯的困惑做出一個漂亮的圖案,在金字塔發出的機關槍答答聲中,用一枚紅棋掃遍四條對角線,在棋盤上畫出正方形的輪廓,紅得像一道傷口。周圍有人鼓掌,也有人喃喃低聲佩服。葛古謝過年輕人之後起身離席。
「下三濫的招數。」莫林史格故意說得大家都能聽見,「那小子本來就不是對手。你退步了。」無人機在空中彈跳,越過人群頭頂飛走,光暈閃著鮮紅色。
葛古搖搖頭,大步走開。
這架小無人機惹惱他和逗樂他的程度不相上下。它嘴賤、口無遮攔,三天兩頭惹人生氣,但跟大多數人虛情假意的禮貌相比,它帶來的變化又是這麼令人耳目一新。現在莫林史格絕對又飛去哪裡惹別人了。葛古在人群間穿梭,和幾個熟人點頭示意。他看到無人機查姆利斯.阿默克尼在一張長桌旁,與一位比較不討人厭的教授交談。葛古走向他們,順手從飄過的服務托盤上拿了杯酒。
「是你呀,我的朋友……」查姆利斯說。這個上了年紀的無人機有一百五十公分高,長寬各超過五十公分,樸素的外殼經年累月受到磨損已失去光澤。查姆利斯把感測環轉向他。「教授和我才聊到你。」
波露拉爾教授嚴肅的表情轉為冷笑。「傑諾.葛古,你又贏了一場吧?」
「這麼明顯嗎?」他邊說邊把酒杯舉向唇邊。
「些微跡象我還是會看的。」教授說。她的年紀是葛古的兩倍,已經邁入她的第二個百年,但依然高䠷、明豔,惹人注目。她皮膚很白,頭髮剪得很短,髮色銀白一如既往。「又有我的學生被羞辱了?」
葛古聳聳肩,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環顧四周找托盤放空杯。
「我來吧。」查姆利斯低聲說完,拿起他手上的酒杯,動作輕柔地放進從三公尺外經過的托盤。之後用它略帶黃色調的光暈,端著滿滿一杯醇美的葡萄酒回來。葛古接下酒杯。
波露拉爾身穿一襲布料柔軟的深色套裝,頸前和膝蓋有纖細的銀鍊點綴。她赤著腳,葛古覺得這和她這一身裝扮很不相襯——換成一雙有跟的靴子應該會好些。但和其他某些學院職員的怪癖相比,這算是最正常的了。葛古笑了笑,低頭看著這個女士的腳趾,在金色的木頭地板上更顯出晒過的膚色。
「葛古,以你這樣的殺傷力,」波露拉爾對他說,「不考慮幫助我們嗎?加入學院成為一員,別只是當個四處講課的客座講師。」
「我說過,教授,我太忙了。太多比賽要打,太多論文要寫,回不完的信,出不完的差……更何況……我會厭倦。我很容易厭倦,您懂吧。」葛古說完就別過頭去。
「傑諾.葛古不會是好老師。」查姆利斯表示同意,「只要學生沒辦法馬上理解,不管多麼複雜難懂,葛古都會立刻失去耐性,八成會把飲料倒在他們頭上……這還算好的了。」
「我也聽說了。」教授嚴肅地點點頭。
「都一年前的事了。」葛古皺眉說,「而且耶雅活該。」他瞪向老無人機。
「總之呢,」教授說著,瞥了查姆利斯一眼,「傑諾.葛古,我們說不定替你找到了對手。有個年輕——」就在此時,遠處發出一聲轟響,廳內的窸窣聲也跟著升高。他們幾個聽到人群喊叫,都轉頭去看。
「噢,別又鬧事了。」教授煩不勝煩。
那晚已經有一名年輕講師控制不住他的寵物鳥,牠一邊尖叫一邊在廳內飛撲,纏住好幾個人的頭髮,最後是莫林史格升空攔截把鳥撞暈,掃了在場多數賓客的興致。
「現在又演起哪一齣?」波露拉爾嘆口氣,「恕我失陪。」她心不在焉,把酒杯和開胃菜隨手往查姆利斯又寬又平的頭頂上放,然後動身離去,穿過人群走向騷動的源頭。
查姆利斯的光暈閃爍起不高興的灰白色。它把酒杯重重擱回桌上,把開胃菜甩進遠處的垃圾桶。「都是那個討人厭的莫林史格。」查姆利斯氣憤地說。
葛古望向人群另一頭的喧鬧源頭。「是嗎?」他說,「怎麼了,嫌它成天惹是生非?」
「我真搞不懂你覺得那傢伙哪裡有趣。」老無人機說。它再次拿起波露拉爾的酒杯,把杯中淡金色的葡萄酒倒入一團展開的光暈裡,液體在半空中堆成杯狀,彷彿盛在隱形的酒杯裡。
「它會逗我開心。」葛古答道。他看向查姆利斯。「波露拉爾剛才說替我找到對手。你們原先就在聊這件事吧?」
「對。他們找到一個新的學生,是一艘GSV(通用系統艦)上的小鬼,玩《天羅地網》挺有天賦。」
葛古挑起單邊眉毛。《天羅地網》是他會玩的遊戲裡最複雜的,也是他最拿手的遊戲。「文明」有其他人類玩家能夠贏過他,不過他們都是單一遊戲的專家,不像他是通才,而且沒有誰能保證獲勝,況且他們人數少之又少,在總人口當中可能只有十個人。
「好吧,這個天才兒童是誰?」廳內另一頭的喧嘩聲減小了。
「是個年輕女子,」查姆利斯把光暈托住的液體潑出來,讓酒液沿著中空、隱形的細細力線慢慢滴落。「剛抵達沒多久,才從拜物教號下來,還在適應。」
通用系統艦拜物教號十天前在奇亞克星軌停留,兩天前才離開。葛古登艦進行過幾場表演賽(並且竊喜比賽全勝,各種遊戲他都沒落敗),但《天羅地網》他一場也沒玩到。確實有幾名對手提起那艘星艦上有個據稱很厲害(卻很害羞)的年輕玩家,但不管是男是女,就葛古所知這個人並沒有露面,而且他猜想,這名奇才的相關傳聞八成言過其實。艦民對自己的船艦往往懷有一種奇妙的自豪感,就算自己被遊戲高手擊敗了,艦上總還是有人知道怎麼擊敗他,他們喜歡這樣想(船艦本身自然知道,但這不算;他們指的是人:人類,或1.0版的無人機)。
「你真是愛唱反調的搗蛋鬼。」波露拉爾對著無人機莫林史格說,莫林史格飄在她肩膀上方,光暈煥發幸福的橘色,但周圍盤旋著細小的紫色微粒,實在難以相信那是悔意。
「哦,你真的這樣覺得?」莫林史格愉快地說。
「傑諾.葛古,你自己跟這鬼東西聊吧。」教授說著看向查姆利斯的外罩頂部,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拿起另一杯酒。(查姆利斯把剛才倒著玩的液體倒回波露拉爾原先用的酒杯,然後放回桌上。)
「你又做什麼了?」葛古問,莫林史格飛近他的臉。
「解剖課。」莫林史格回答,光暈潰散回正藍色摻著壞脾氣的棕色。
「露臺上發現一隻小鳥,」波露拉爾開口解釋,同時用責備的目光看著小無人機。「牠受傷了。有人把小鳥捉進來,莫林史格自告奮勇說要醫治。」
「我有空嘛。」莫林史格打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它當著眾人的面殺死小鳥解剖。」教授嘆口氣,「大家難過得要命。」
「反正牠本來就會嚇死。」莫林史格說,「這些吱吱喳喳的小鳥兒真是美妙的生物,可愛的小毛褶底下藏著半懸臂式的骨頭,還有環狀的消化系統,也很神奇呀。」
「一點也不神奇,因為大家在用餐。」波露拉爾一邊說,一邊從托盤上再挑了一碟開胃小菜。「小鳥被解剖的時候還在動。」她悶悶不樂地補了一句,然後吃掉小菜。
「那是殘留的突觸電容。」莫林史格解釋。
「我們機器的說法是『沒品』。」查姆利斯諷刺道。
「你現在倒成專家了呀,阿默克尼?」莫林史格反脣相譏。
「這方面你天賦異稟,我愧不敢當。」查姆利斯回嘴。
葛古笑了。查姆利斯.阿默克尼是老朋友——也是老古董,有四千多年歷史了(確切建造年代它聲稱忘了,也從來沒人敢無禮查明真相)。葛古從小就認識這架無人機,它自古以來一直是他們家族的好朋友。
莫林史格是近來才認識的。這架暴躁、魯莽的小機器兩百多天前才來到奇亞克星軌;又一個不尋常的人物,因為受「文明」過度渲染的離經叛道名聲吸引而來到此地。
莫林史格原本要用作「文明」對外聯繫組的特情無人機,以效能來說屬於軍械,配備精密、堅固的偵測及武器系統,在絕大多數的無人機身上非必要也用不上。「文明」所有具備知覺與情感的建構物都是這樣,無人機也一樣,在建造出來以前,具體性格並未事先經過縝密規劃,而是隨著思維成形,逐步發展而成。這種知覺機器產製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文明」認為是訴求個性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但結果就是,如此創生出的無人機,並非每一架都全然適合執行最初設計的任務。
莫林史格就是一例,這架流氓似的無人機,個性如今已展露無遺,既不適合對外聯繫,甚至也難用於特情。它喜怒無常、挑釁好鬥,又不懂得察言觀色。(何況這些還只是它願意袒露的缺點。)他們給了它選擇權,要麼徹底改變個性,且無法決定最後會改成怎樣的性格,不然就是離開對外聯繫組另謀生路,但能保有現在的個性,只是身上的武器和比較精密的通訊與偵測系統必須移除,降為與一般標準無人機差不多的級別。
莫林史格心有不甘,但選擇後者。之後它來到奇亞克星軌,期盼能夠在這裡安身。
「腦滿腸肥。」莫林史格朝查姆利斯撂下這一句,旋即一溜煙竄向敞開的長排窗戶。老無人機氣得光暈發白,同時如漣漪般擴散出七彩光點,表示它正在用緊密光束收發器與開溜的機器溝通。莫林史格在半空中停住,回過頭。葛古屏住氣,他好奇查姆利斯說了什麼,更好奇小無人機會作何反應,他知道莫林史格不像查姆利斯,不會煞費苦心隱藏自己的看法。
「我不恨我失去的東西,」莫林史格在兩公尺外緩緩開口,「我恨我得到的,是會一天一天愈來愈像你這樣的老傢伙,庸庸碌碌,只知道揀安穩的路走,人類老了無用以後還能去死,你連那樣的尊嚴都沒有。你真是個廢物,阿默克尼。」
莫林史格說完就變形成一顆鏡球,擺明拒絕多作溝通,就這樣衝出宴會廳,消失在夜色中。
「無知小兒。」查姆利斯放出冰藍色光暈,冷冷地說。
波露拉爾聳聳肩。「真替那孩子難過。」
「倒是不必,」葛古說,「我看它可開心了。」他轉頭問教授:「什麼時候我能會一會你們說的《天羅地網》小天才?你們該不會把她藏起來私下特訓吧?」
「沒那回事,我們只是給她時間適應。」波露拉爾用開胃菜牙籤尖端剔了剔牙。「據我現有的情報,那個女孩從小備受呵護,好像幾乎沒離開過那艘GSV,剛來到這裡肯定格格不入。對了,傑諾.葛古,我想最好先告訴你,她不是來研究遊戲理論的,她來這裡想學習哲學。」
不出所料,葛古露出一臉訝異。
「備受呵護?」查姆利斯說,「一直在GSV上?」它露出困惑不解的暗灰色光暈。
「她很害羞。」
「可想而知。」
「我有必要見見她。」葛古說。
「你會見到的。」波露拉爾說,「應該快了。她說可能會和我一起去特朗茲參加下一次的音樂節。哈菲利斯不是在那裡辦比賽嗎?」
「通常是。」葛古應道。
「到時候她或許願意和你對戰。但要是你害她怯場了,也別太意外。」
「我會拿出正人君子的風度。」葛古向她保證。
波露拉爾點著頭,似乎若有所思。她望向宴會人群,注意力一時像被什麼吸了過去,宴會廳中央同時響起大聲歡呼。
「失陪了,我好像嗅到又有騷動。」她說完移步要走。查姆利斯往一旁避開,不想再被當成桌子用,教授端著她的酒杯走了。
「你今天上午和耶雅見面了吧?」查姆利斯問葛古。
他點點頭。「她讓我全副武裝扛著槍,掃射那些會自行『爆炸解體』的玩具飛彈。」
「你不喜歡。」
「不喜歡。我很看好那女孩,但那種無聊事做多了,我擔心她的智力也會爆炸解體。」
「只能說人各有所好吧。她只是熱心,想逗你高興。是你說自己心浮氣躁,想找點新鮮樂子的。」
「也不是那樣。」說到這裡,葛古忽然感到一言難盡的悲哀。
他和查姆利斯看著人群從他們身旁魚貫經過,朝著面向露臺的窗邊走去。葛古腦袋裡悶沉沉的,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銳藍的作用消退後會有不舒服的反應,若想避免,就需要一定的自我抑制,他把這件事全給忘了。看著人影移動,他微微湧起一股噁心感。
「一定是要放煙火了。」查姆利斯說。
「是啊……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正有此意。」查姆利斯發出黯淡紅光。
葛古放下酒杯,與老無人機一起加入人潮,從簾幕垂掛的明亮大廳湧向燈火通明的露臺,面對幽暗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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